因本月下旬开始,临安城进入梅雨季节,连日来阴雨不断。李清照外出不得,张府内除那本《苦藜集》和《清照词集》以外,再无任何书籍。李清照招呼几个丫鬟陪她玩打马,要么说不会,要么说不敢,要么闷葫芦似的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加之菱儿又不在身边,无人作陪,心情郁闷的清照只能自己和自己打马,候着在屋里来回踱步。很快,心绪不佳的她,脾虚的病症又犯了,躺在床上,只觉全身倦怠、心神疲乏、有气无力,渐渐地,话也不想说,饭也不想吃。 张汝舟请了个大夫给她诊治,大夫没给开药,只说用红枣、栗子、山药、香菇、鸡肉、兔肉、牛肉等常见的食材,并小米粥、大米粥、粳米粥、薏米粥,换着同食进补即可,还特意叮嘱切忌食用性寒伤脾易胀气的东西。 遇此状况,张汝舟也懒得管那许多,只让下人们随意做些饭菜给她。不过,清照的这次生病,给张汝舟带来一次“契机”,他让吴狗儿赶到李府,对菱儿和田伯说了李清照的病情,特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些,菱儿立刻和田伯一人抱起一坛子香娘新制的豆蔻和沉香熟水,赶往张府。 见到清照那虚弱难受的样子,菱儿和田伯都心疼不已,二人发现,茶壶里竟然热水都没有,气得田伯直骂娘!没奈何,田伯去张家的厨房烧了一锅水,菱儿兑着凉熟水,端着一勺一勺喂,清照才能喝下去。 后面几天,田伯亲自出去买菜买粮,又和菱儿亲下厨做饭,照顾清照的饮食起居,她才渐渐恢复了些。 再说张汝舟,二人走后,他和甄三儿带着几个壮实的仆人翻墙进入清照家中,把个李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衣柜里,床底下,夹墙内,米缸中……甚至,他们把每一间屋子的地砖都撬起来,用火棍每隔一步就往地下深深地插进去…… 实在什么都没挖到,恼怒之极的张汝舟一脚踹翻客室的扇门,要不是吴狗儿和甄三儿连拽带劝,差点儿一把火给人烧了! 怒气未消的张汝舟离开清照家找地儿喝酒去了,还是甄三儿不忍心,留下几个人把地砖铺好,把墙和柜子都重新归位。 清照能下床走动后,询问张家丫鬟道:“官人呢?怎么几日都不见他人?” 丫鬟回道:“禀夫人,奴家也不知!” 清照轻声自言道:“难道,他图的是我的那些收藏?!难道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假的?!” 此时的李清照,心中已隐隐约约猜到,张汝舟当初使尽手段追求她、用尽花招奉承她、掏尽家底聘娶她,不是为她的人,而是图她以前和赵明诚的那些珍藏珍品!换言之,张汝舟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就铺了一个很大的套子,挖了一个很深的坑,设了一个很厉害的陷阱,让她钻让她爬让她掉进去……现在,张汝舟是没得到那些东西,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冷落她,连她生病期间,家都不回、面都不露!她哪里知道,张汝舟在她家干的龌龊之事! 清照不敢想象,一旦张汝舟得了逞,得到她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会怎样变着法儿的折腾倒卖! 清照不敢想象,如果张汝舟利用完她,或者发觉她根本毫无用处,还不知道会怎样对待她…… 想到这一点,清照即感到头昏眼黑,差点儿晕过去……清照看到为照顾她瘦了一圈的菱儿和田伯,心中一紧,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遂说道:“我这病了一段时间,让你俩受累了,现在我身上已大好,你们也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就先回去吧。” 田伯道:“夫人,这一家子都没一个好东西!老田我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 菱儿也说道:“是啊夫人!我们还是留下来侍候您吧!” 清照坚持道:“不,不用!你们听我的,快些回去,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行!” 菱儿和田伯对视一眼,只得辞别清照,离开张家。 两人走后,清照命一个丫头在院子里摆上茶具,泡了一壶茶,慢慢品着。约莫未时,张汝舟才醉醺醺地回来。他见到清照正坐在院子里品茶,便面露不悦地走过去,一把夺过清照手中的茶杯,清照反应不及,想要回茶杯,他已一饮而尽。 谁知,他还没咽下去,就又吐了出来,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这里面放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清照道:“这是一壶苦茶,我泡给自己喝的!” “苦茶?”张汝舟在杯底看到泡开的绿色的莲子心,怒道,“好好的,你泡莲心茶做什么?!想苦死我吗!” 清照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给我给我自己泡的,又没要你喝,是你问也不问、看都不看,就夺过去喝了!还有脸怨别人?!” 她这话算是惹恼了张汝舟,他把茶杯狠狠地掼碎在地,骂道:“我把你这一无是处的贱人!我花那么大的心思娶你进门,本指望借你那些家底儿在官场上助我一臂之力,哼!没想到,你这堂堂的大词女、曾经的江宁知府的夫人,竟比我还穷!穷得连吃喝都成问题!” “你!”清照也恼怒道,“我也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这般虚伪、卑鄙的小人!” 张汝舟满身怒火,口出恶语道:“你还敢骂我?!我把你这泼妇!真是讨打!” 说着说着,张汝舟伸手打了李清照一个嘴巴,毫无防备的她被打得两眼直发黑,一个趔趄差点儿歪倒,嘴角也流出鲜血。她捂着腮帮子,不相信地瞪着张汝舟——眼前的这个无情的、凶狠的禽兽一般的匪徒! 发泄完的张汝舟摇摇晃晃地回房躺尸去了,只留下清照,失魂丢魄似的痴呆在风中。 随后的几天里,张汝舟只要不高兴或者吃醉了酒,就拿清照撒火泄气,或把她抓起来踢打,或绑住双手用柳条抽,甚于,把她摁在床上蹂躏……下人们多不忍心,却又不敢出头搭救,无可奈何之际,一个小丫头溜出门想给菱儿报信儿,反被吴狗儿堵在门口,拉到后院打了个半死,因此,再没人敢管此等事。 张汝舟又严令下人,禁止李清照迈出房门一步,连后院都不让踏足,把个清照当疯子一样关在屋内,每天只准往房内送一次饭菜、一壶水…… 再说醉红阁这边,因不知何故,近日来客稀人少,老鸨子想出各种办法揽客,也没几个进店消费的,柳水云这等高价码的歌伎,更是鲜有人叩门。 闲暇时分,柳水云想起清照,遂问香娘道:“你说,姐姐那边的熟水是不是该喝完了?” 香娘掐指算了算,说道:“嗯,没喝完也差不多了。” 水云道:“那就再辛苦你去一趟罢!也看看那个冰鉴里的凉水还有没有。” 香娘问道:“是去李府,还是去张府呢?” 水云笑道:“我说你个傻丫头!自然是都去!难不成只管我清照姐姐,不管你菱儿姐姐?先去张府上给姐姐送两瓶,再去李府给菱儿送两瓶。” 香娘又问道:“姐姐,我有个疑问。” 水云道:“什么?” 香娘答道:“姐姐为何不把制熟水的各样料物和工具给她们,而是制好再送去,或者上门去制水?” 水云笑道:“我说,你跟我都这么久了,这么点儿人情世故,你还没学会吗?你也不想想,若是把料物和工具给了她们,那我还找什么借口和她来往?” 香娘再问道:“你们不是成姐妹了么?还愁来往不得?” 水云道:“她若没有嫁给张汝舟,那自然可以随意来往,可如今,她已嫁做人妇,就不能再随便登门!” 香娘道:“噢,那我这就准备一下出门。” 醉红阁的马车停在张府大门口,香娘敲开门,守门的吴狗儿见是醉红阁的人,不敢硬来,只贴脸笑道:“哟,是香娘姑娘啊!您这是……” 香娘道:“受我们花魁的吩咐,来给你们家员外和夫人送两瓶子熟水。” 吴狗儿又道:“哟,您来得不巧,我们员外带着夫人去灵隐寺上香去了!” 香娘道:“既这般,那这两瓶水劳你搬进去罢!” 说毕,吴狗儿让两个下人从马车上接下熟水抱进府中。香娘又赶往李府去了。 在李府中,香娘说起去张府的事,菱儿和田伯都深叹一口气,香娘因问其故,菱儿便把前阵子清照如何得病、病情怎样,有粗有细地说了一遍,香娘吃惊不已,随即回了醉红阁。 香娘把菱儿的话转述给柳水云,她听闻后也甚是诧异,她说道:“不大可能吧?!张汝舟不像那种人呐!” 香娘说道:“他是不像那种人,可是,菱儿姐姐和田伯说的也不是假的!而且,我不明白的是,到张府后,他家的人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水云问道:“什么?!他不让你进去?” 香娘道:“不是他,是他的下人吴狗儿,说张汝舟和词女姐姐去灵隐寺还愿去了。” 水云又道:“去灵隐寺还愿?这纯属胡说八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邀请她一道去灵隐寺上香,她却说怕忆起她的先夫赵明诚,不愿意去!又怎会去灵隐寺?!” 香娘道:“难道……张府真的有事发生?如果是真的,那词女姐姐的处境,可就……” 水云思谋了一会儿,又说道:“明天早上,我亲自去一趟!” 第二天一早,柳水云便出现在张府门前,她伸出手准备敲门,门却自己开了,从门里露出一张猥琐的面孔——吴狗儿。 吴狗儿只把门打开一条缝儿,他从里面钻出来,满脸堆笑道:“哎哟,这不是花魁姑娘嘛!我说昨晚做了个美梦呢,是您的大驾啊!” 他这话乍听起来倒是拍马逢迎的客套话,但深究之下却极具嘲讽、羞辱之味儿!一心只惦记着李清照的柳水云,这会儿子也顾不得和他一般见识,只板着脸道:“听说你家夫人贵体欠安,我来探望探望!” 吴狗儿又道:“啊?谁……谁说我们家夫人病了?!这不睁眼说瞎话,诅祝我们家夫人吗!” 水云又道:“怎么,你家夫人没得病?” 吴狗儿笑道:“没啊!我们员外对夫人那么好,哪能让她得病呢?!” 水云也笑道:“没病就好,那我就进去找姐姐说说梯己话!” 水云说着就要进府,却被吴狗儿挡住了,水云道:“你这是何意?” 吴狗儿赔笑道:“您来得不巧,我们员外和夫人出去了!” 水云问道:去哪了?” 吴狗儿答道:“钱塘江观潮去了。” 水云道:“观潮?你以为……我信吗?” 吴狗儿又笑道:“您这话说得,我骗您干嘛啊!我也没那个胆儿啊!” 水云道:“那你让开!” 吴狗儿为难道:“这……” 水云道:“什么这啊那啊的!你到底让不让开!” 吴狗儿道:“不是,您到底想干嘛啊!” 水云对身后她带来的两个壮汉咳嗽一声,两人冲上前架起吴狗儿就拉到了一边儿,柳水云趁势就要往里闯,吴狗儿对门内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就见从张府里狗一般跑出来七八个家丁,虽说看起来皆瘦弱不堪,但一拳难敌四手,柳水云的那俩壮汉还是被他们控制住了手脚,水云欲钻空子,却又遭吴狗儿拦截。短时间内,一方难以闯入,一方不敢松懈,成了僵局。 我们再说香娘,她早就和柳水云经过商议,兵分两路,去李府把菱儿、田伯一并叫来,趁柳水云带人在张家大门吸引吴狗儿等人的注意力,绕到后门。田伯还特意带了一把剔骨刀,用于挑门闩。 见四下无人,田伯就要动手,不过,他还没动刀子,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了,三人吓得躲避不及,慌张之际,看到出来的是一个跛着脚的丫头,她背着个小包袱,看到门外的三人,她也吓了一跳。 小丫头道:“是你们?” 香娘认出了她叫莹儿,问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莹儿道:“你们是不是来救夫人的?” 菱儿点点头,莹儿又说道:“那快跟我来!” 于是,三人跟着莹儿贴着墙根,悄悄地绕到后院的另一端,摸进清照所在的屋子里,此时,其他人都跑去看热闹,屋门口也没人守着。 莹儿关好门,透过门缝盯着外面。香娘和菱儿、田伯走到里间卧室,看到床上卧着的脸色枯黄、几乎瘦脱的人,打死都不信那是她们的李清照! 菱儿心疼得趴在床上,抱住清照的胳膊破声哭了出来,菱儿也泣不成声,她克制住自己,用手捂住她的嘴,安抚道:“先救出清照姐姐罢!” 田伯也是老泪横流,他恨得咬牙切齿道:“张汝舟!我把你个丧良心的!” 菱儿用手背探探清照的眉头,道:“天呐!怎么烧得这么厉害!”病床上的清照实则早已意识模糊、幻象尽现,床前的三人在她浑浊的双眼中,田伯变成父亲李格非、香娘变成继母王氏、菱儿则变成前夫赵明诚,他三人笑吟吟地对着她。 清照口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父亲,母亲,德甫,你们是接我来了?” 菱儿摇晃着她,轻声唤道:“姐姐,是我啊!我是菱儿啊!” 香娘也呼唤道:“清照姐姐,我是香娘,是水云姐姐派我来救你的!” 清照终于略微清醒了些,她看清跟前的三个人,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菱儿耳朵几乎贴到清照嘴巴,才听明白她的话:“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菱儿哭道:“不!姐姐你没事,你好好的!我们这就带你回家,找大夫看病!” 菱儿把手伸到清照身下,毫不费力地就托起了她,又有田伯把清照背起,几人就这么着原路返回,出张家的后门,四人把清照弄上一辆早就备下的马车,除香娘以外,田伯驾车菱儿和莹儿抱着清照,奔向李府。 香娘又绕到张家大门,装成有命在身的样子,急急地跑到柳水云身边,故意大声说道:“哎呀,花魁姐姐怎么在这呢?阁里有一位贵客光临,点名要您作陪,特吩咐来请您回呢!” 水云亦装作不知情道:“什么贱客贵客的!没看我正忙着的吗?!” 香娘又道:“听说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敢得罪呢!” 水云又装作没奈何地对吴狗儿说道:“今日罢了!明儿我再来,如若再拦,定拿你是问!” 说完,柳水云和香娘上马车走了,吴狗儿等人才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的亲娘诶,总算送走了这尊神!” 柳水云的车子并未直接去清照家里,而是先回到醉红阁,接出来托关系从翰林院请来的名医许叔微,再一同快马加鞭赶至清照家中。 菱儿和田伯、莹儿已将清照扶至床上躺下。田伯去烧了热水,把几块手帕清洗两遍,再放进蒸锅里熏蒸片刻,他又强耐着热烫,把毛巾再次放进凉水中凉好,拿给菱儿,菱儿叠好敷在清照额头上降温,一连敷了十几次。可即使这样,仍不见退烧,把个菱儿三人连急带气,恨不得替下清照来。 及至柳水云带许叔微到府中,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进入房间看到李清照的病容时,那一刻,她脸上写满了悔恨、怨恨和愤恨!——悔恨自己保了这个媒,怨恨自己瞎眼看错人,愤恨张汝舟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然而,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柳水云“噗通”跪下去,双手合十,祈求上苍保佑李清照。不明就里的许叔微只以为她二人关系亲密,姐妹情深,就没在意她的这个举动。许叔微走至里间,先检查清照的脸色,又让她张嘴,但此时此刻的她气息微弱,瞪着浑浊的眼睛,已对外界毫无反应。许叔微只得让菱儿掰开她的嘴巴,用一双筷子轻轻地夹住清照的舌头检查舌苔,又凑近清照的口腔和鼻孔闻了闻她呼出的气味儿,许叔微忍不住眉头一皱,然后,他又按压清照的腹部,只觉她腹内肿胀,硬如铁石,许叔微又拉过来清照的右手给她号脉。 菱儿问道:“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 柳水云问道:“是啊许学士,我姐姐病症如何?” 许叔微没回答她俩,而是反问柳水云道:“令姐……是不是有日子饮食不济?” 柳水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便看向菱儿和香娘,她二人则看向莹儿,莹儿回道:“是的!我们夫人……已经接连好几日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了!” 听到这话,菱儿当场就惊得昏死过去,柳水云则瘫软在地,唯有田伯,面似无事,和香娘先后把菱儿和水云扶起来后,便阴着脸走出房门。 许叔微以掐人中的方式救醒菱儿,菱儿苏醒后立即又给许叔微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哭道:“许大夫,许神仙,求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吧!” 许叔微才搀起菱儿,那边水云也跪下求他道:“许学士,求您一定要把我姐姐救过来!” 许叔微只得又搀起她道:“两位不必如此,我一定尽我所能,诊治你家夫人!” 说罢,许叔微踱着步自忖道:“燥热不退、面色枯黄、舌苔黄糙、湿浊口臭、腹内胀气、脉虚无力……此乃热邪之症……有了!” 许叔微走至外间书房,拿起笔写下两个方子,他交给柳水云道:“这是一个通便和一个清热的方子,先按此吃几天。” 柳水云拿着方子,叮嘱香娘和菱儿好生照顾清照,便出去拿药了。 药开回来后,柳水云在许叔微的指导下,亲自烧火熬药。药熬好冷温后,又亲捧汤碗给清照喂药。奈何此时刻的清照紧咬牙关滴水不进,许叔微让菱儿和香娘各用一双筷子敲开她的嘴,再让柳水云以小勺舀药灌进去。如此喂了两次药,至当日酉时,清照才通一次大小便,许叔微又命柳水云熬清热的药去了。 厨房正熬药时,门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水云命香娘出去看看,她才走到门口,忽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扔了进来。仔细一看,认出那是田伯,田伯口中还被塞了一团破布,背上别着一把菜刀。 水云赶紧喊来香娘把田伯扶起来,抽出菜刀拿出破布解下绳子,香娘急切地问道:“田伯,您这是怎么回事?” 田伯脸上挂满仇恨,眼中满含怒火,他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说道:“呸!我把那个该遭千刀万剐的张汝舟!死后必被阎罗王滚油锅的畜生!” 在咒骂声中,田伯道出了原委。——就在他把柳水云主仆俩扶到椅子上后,一时气不过的田伯,就从厨房拎了把菜刀,往张汝舟家里奔去…… 谁知,他才从后门进到张府,就被甄三儿逮个正着,他们把田伯按在地上,用麻绳绑在走廊的柱子上,等张汝舟回来处置。偏田伯嘴里骂个不停,把张府里从张汝舟到下人,从他们的祖宗到老子娘骂了个遍,甄三儿只好又用一块破布堵住他的嘴。 张汝舟回府后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就让甄三儿带着几个人把田伯捆结实后,偷偷摸摸地送了回来。不过,田伯也没受什么伤,仍旧浑身是劲儿地朝张府的方向骂,小半个时辰后才回房歇息去了。 清照大小便渐渐正常,烧也就退去一些,在许叔微持续的治疗和水云等人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地大好起来,半个多月后,清照就痊愈了。 这一日,清照身子大安,在院子里走了十来圈,便坐在梧桐树下歇着,因柳水云和香娘、菱儿外出买菜,只莹儿身前侍候着,清照遂问起她的情况,原来,莹儿就是想逃出张府给菱儿报信儿,却被吴狗儿抓住打个半死,被打断右腿的丫头,清照深受感动,忍不住和莹儿抱头痛哭,又握着她的手说道:“以后,你和水云、菱儿一样,是我的亲妹妹!” 莹儿亦激动得叫清照姐姐,随后的闲聊中,莹儿又把柳水云如何设巧计把清照救出虎口,如何重金托人请来许叔微学士为她治病,如何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日夜守候照料她,给她喂药、喂食、擦拭身体等等说了个详细,清照自是泪眼盈盈,啜泣许久。 水云三人买菜回来后,又下厨烧了一桌子好菜,以庆祝清照的康复。 席间,柳水云斟满酒说道:“姐姐一场大病,全是妹妹的不是,是妹妹瞎眼保错了媒,妹妹自罚三杯,就当给姐姐赔罪罢!” 说毕,也不顾清照的阻拦,真就饮下溜沿儿满的三杯酒。而后,她又斟满一杯,敬清照道:“妹妹之罪,无以得赎,更不敢奢望姐姐的原谅,但此一杯酒,望姐姐能暂按怒火,待妹妹为姐姐报得此仇,妹妹再来负荆请罪!” 清照被水云的真情感动至深,至于保媒一事,她早就不在意了,当下,清照举起酒杯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若非妹妹冒险搭救,姐姐我怕已命归地府!若非妹妹请来许学士为我治病,姐姐也活不到今日!若非妹妹悉心照料,姐姐或许现在还躺在床上!妹妹的心意,姐姐我记一辈子!经此一劫,或是我命中定数!我谁也不怨!从今往后,妹妹可别再说这种见外的话了!” 说完,两人痛饮这杯酒。水云欲再倒酒,却被清照抢走了壶,她给两个酒杯都斟满,端着酒说道:“这杯酒,为你我姐妹情深!此生必不相负!” 饮罢这杯,水云问道:“姐姐,张汝舟那个奸贼……你打算如何处理?” 清照起身走至窗前,扶着窗棂凝神望向外面的几丛竹子,皱着眉头,笃定主意说道:“和离不成,就义绝!” 次日,代表李清照前来谈判的柳水云带着几个人抬着几个箱子出现在张府中,张汝舟站在堂屋门口,假惺惺地对柳水云作了一揖,笑道:“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看到两只喜鹊在房檐上叫呢,是有贵客到!” 把柳水云迎进客室,张汝舟命人奉上茶,问道:“花魁姑娘光临蔽宅,不知有何贵干?” 水云鄙夷地看着他说道:“我为何事而来,你会不知道?!” 张汝舟笑道:“看您这话说得,张某一介凡人匹夫,哪能洞悉您的仙机?” 水云冷冷地说道:“废话少说!我姐姐要与你和离,这是<和离书>!” 柳水云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张汝舟拿起看道是: 和离书 妇人李氏清照谨立和离书。 盖夫妻之道,行之有规、守之有法,往古今来,莫不若此。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张敞画妆、相敬如宾,苏蕙窦滔、璇玑织锦,杜陵韦固、赤绳系足,媒言月老、情重恩深!凡天下夫妇者,皆因三生石上定前姻、始造今世鸳鸯偶。然,今有李氏清照张氏汝舟,婚配无依、结缘无据,违煌煌之天意、背浩浩之美德!以至心决四处、情分两端,生嫌隙于帐内、结怨气于檐下,似蛇鼠共处、如羊狼同堂!既已貌合心离、情意难聚,莫若分路扬镳、各行其是,雪迹燕泥、两不相赊!消仇释怨,别后两宽!所受聘礼嫁仪,当此一应退还! 绍兴二年九月初七日李清照谨立手书 后面还附带着一张当初李清照所受聘礼和嫁妆等物资的清单。 柳水云道:“张员外没有异议的话,就签了吧!” 看完,张汝舟把两张纸扔在桌上,说道:“哼!她想和离?痴人说梦!她一个改醮过一回的女人,还想和离?!哈哈哈哈……也不怕丢她那张老脸!” 这话把柳水云气得粉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不识好歹!那就公堂上见罢!” 说罢,柳水云带着他的人气冲冲地又离开张府,张汝舟一脸奸邪地盯着她的背影,啐出一口痰。 当日未时,在临安府府治门口,那面堂鼓被敲响,敲鼓人正是我们的李清照,陪她一起的还有菱儿、莹儿,和柳水云。其中,莹儿是作为李清照遭遇家暴的证人。 知府宋辉坐上堂来,他问堂下跪着的妇人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清照回道:“回宋知府,民妇李清照,要和丈夫义绝!” 宋辉道:“什么什么什么?你说你是谁?” 清照回道:“民妇李氏清照!” 宋辉极为吃惊地问道:“你……你是词女李清照?” 清照又道:“正是!” 宋辉又问道:“你要和丈夫义绝?” 清照又道:“正是!” 宋辉纳罕道:“曾听闻令先夫赵明诚已于三年前病逝于江宁,你又哪冒出个丈夫?” 清照无不尴尬地回道:“他……他是……是……是民妇两个月前在临安改醮的丈夫。” 宋辉道:“噢,原来如此!不过,我大宋建朝以来,鲜有和丈夫闹义绝者!不知你所为何故?可有状子?” 清照又道:“有!” 清照奉上状子,宋辉接过去只看了个开头,便又问道:“这个张汝舟就是你现在的丈夫?” 清照答道:“是!” 宋辉看完状子,仍旧诧异道:“既然你和他成婚才两个月,为何就闹义绝?” 清照回道:“回宋知府,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宋辉听完叹口气道:“想不到,一代词女竟如此遇人不淑,遭此不幸,着实令人怜惜!本官也很想帮你!可,你这状子里所说所述,皆构不成义绝的条件呐!按我<大宋刑统·户婚>里的律法,你这既无殴打两家亲属,亦无行凶杀人,所以,也没办法给你判呐!” 清照问道:“那请问宋知府,民妇这种情况如何才能判义绝?” 宋辉考虑了一会儿,摒退左右,走下堂来,小声说道:“论理,本官不该给你出主意,可,谁叫你是词女李清照呢!这样,你回去再搜罗一下张汝舟有没有犯下过什么事,如果有,或许可以帮你到!” 清照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当下跪谢道:“谢谢宋知府,我这就回去搜罗。” “不过……”清照说完就要走,身后的宋辉又说道,“你要做好打算,依我大宋律法,妻告夫,即便成了,你也会有三年的牢狱之灾!值与不值,你可要慎重啊!” 清照又转过身说道:“谢宋知府的好心,我意已决,纵身陷囹圄,也要和那奸贼义绝!” 说完,清照走出了府衙。 见清照出来,水云上前问道:“姐姐怎么样?” 清照把宋辉的话复述了一遍,水云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香娘提醒水云道:“姐姐,此前张汝舟与姐姐往来频繁,不知他可与姐姐说过什么隐秘的事情?” 水云皱着眉回忆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才说道:“好像有那么一回,有一次他在我那儿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语说些个什么他曾靠着虚报举数,才得的官职!” 清照疑问道:“虚报举数?” 水云点头道:“是的!只是,此事须得容妹妹托人搜查搜查。” 后面几天里,柳水云果然动用自己的人脉,找了吏部右选侍郎,右选侍郎又委派一个郎中和一个员外郎,暗中调查张汝舟。 没多久,柳水云就得到了第一手的证据,吏部那边也准备呈报上去,依律法办张汝舟。柳水云只好又花了一笔钱,让他们在手里压几天,等知府宋辉回信儿再上报。 李清照拿到张汝舟科考舞弊证据的第二天,就又去敲了府治的堂鼓,宋知府照例升堂。见堂下又是李清照,宋辉假装吃惊地问道:“怎么又是你啊?!这次所为何事啊?” 清照高举着证据大声说道:“民妇李氏清照检举一人!” 宋辉问道:“你检举何人?他身犯何罪?” 清照又道:“民妇检举自己的丈夫张汝舟,他曾犯下虚报举数骗取官职的罪行!” 听到这里,宋辉倒是吃惊不小,他以为张汝舟犯下的不过是行贿受贿之类的罪过,却没想到竟然是科场舞弊那么大的案子……当下,他收好状子,对清照说道:“兹事体大,须得谨慎处理,这样,你先回去,我需要报给吏部去核实!如果核实无误,我会派人通知你。” 清照说道:“是,民妇谢过宋知府!” 清照起身离开府衙。 再说张府,自那日把柳水云气走,张汝舟就一直惴惴不安,他倒不是担心李清照会真的去知府那里求判义绝——他以为李清照肯定会顾忌自己的脸面,把这件事打落牙齿和血咽下去,万不敢往外声张的——而是不想得罪柳水云,毕竟,她在官场上的人脉太广、资源太多,目前,张汝舟在诸军审计司的小职位还是她帮忙谋求的,以后还用得着她。 这日,张汝舟在府中正为怎样给柳水云赔礼道歉发愁,身边茶几上早泡好的茶,也没喝一口。忽然,大门外响起很大的敲门声,他以为是柳水云带人找他的麻烦来了,吓得躲进后门旁的夹道里,让甄三儿去开门,就推说自己不在家里。 不一会儿,甄三儿带着三个人——三名府衙的公人回来,张汝舟看到他们,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虚之下,他一下子跳起来,磕磕巴巴地问道:“几……几……几位来到舍下,不知奉的什么公差?” 领头公人说道:“我们宋知府有事请你过堂一叙!” 张汝舟又道:“宋……宋知府?可知为的什么?” 那名公人又说道:“到那就知道了!请吧!” 三名公人说着就强硬地把张汝舟带出张府。 在府衙门口,张汝舟见到了同样被知府“请来”的李清照和柳水云等人。张汝舟想上前搭话,却遭到柳水云的白眼和李清照的无视。 进得衙内,几人下跪行礼,宋辉道:“李清照、柳水云站在一旁听宣!” 水云和清照同声道:“是!” 二人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宋辉又道:“张汝舟,你可知罪!” 此时的张汝舟尚不知内情,反问道:“回禀宋知府,卑职不知身犯何罪!” 宋辉把写着他罪证的一摞供状扔到他跟前,怒道:“你自己看看罢!” 张汝舟只当是李清照的义绝控诉状,很是自信地捡起来看。不过,他才看到三四行,就脸色大变——二十几页的白纸黑字,字字句句记的都是他当年如何作弊、如何虚报举数,以及,如何行贿当时的录事参军和监考判官的,甚至,他给每个相关官员行贿的具体金额都查得清清楚楚! 这份供状由受过他贿赂的每个官员单独的供状组成,签字、画押一应俱全,张汝舟根本没有任何辩解的空间。 看完此状,张汝舟不禁扭头看着李清照,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已进了他的坑入了他的套的中年女人,竟能反咬自己一口,还咬得这般疼痛! “她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张汝舟心里嘀咕道,“她又是从哪里查得那么详细?!” 正思忖间,宋辉问他道:“里面的记载可有纰漏?” 已被冷汗浸透衣衫的张汝舟结结巴巴地答道:“回……回……回宋知府,没……没……没……没有。” 宋辉道:“既然没有纰漏,那就在最后那张上签字画押吧!” 张汝舟颤巍巍地接过毛笔,他的双手筛子般颤抖不止,还是宋辉命人端一盆冷水过来,让他的手在水里泡一泡,等手停止抖动,才签字画了押。 宋辉收回供状,黑着脸说道:“张汝舟,若非本朝太祖皇帝曾在太庙所立的誓碑上刻有不得杀士大夫之规,单论罪责,你当遭市曹刑戮!” 这句话把个张汝舟刺激得顿如入虎穴的羊一般,瘫倒在地。 宋辉又道:“本欲判你发配充军,念你终不过是微末小吏,且在职之时未生祸端,亦无贪暴之行,故,判你杖臀四十,免掉你的官职,剔除本籍,柳州编管!你可服判?” 张汝舟听到只是臀杖四十加编管柳州,立即伪饰成知罪悔过的样子,哭诉道:“服服服!卑职心服口服!卑职当年利欲熏心,犯下大罪,卑职罪该万死!卑职永远铭记宋知府的再造之恩!” 要不是提前知晓这奸贼的真面目,他那眼泪鼻涕一把流的高超的演技绝对能骗到周围的人,不过,堂上的宋辉被张汝舟的样子恶心得不行,他厌恶地说道:“臀杖之后,限你两日内离开临安,前往江州!” 张汝舟用衣袖抹抹泪水,哽咽着答道:“是!卑职遵命!” 宋辉又道:“还有,关于你和李清照的事,你是愿意与她和离,还是由本官判你二人义绝?” 张汝舟眼珠子转来转去,他心下算计道:“若与她和离,柳水云那里以后或许还有盘旋的余地,若与她义绝,只怕会彻底得罪柳水云。” 于是,张汝舟立刻再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和离!和离!卑职愿与李清照和离!卑职之前一时糊涂,以致铸下大错,伤害了词女,卑职知错了!” 说着,张汝舟竟跪着转向李清照,对她磕头道:“我诚心悔过,希望词女大人大量,宽恕于我!” 此刻的李清照,冷冰冰地正眼都不给他,张汝舟又干嚎了几声,看到李清照实在不理他才闭上嘴。 宋辉又对张汝舟道:“念你二人毕竟有过夫妻之实,本官对你罚钱三千贯,权做李清照今后的生活之资,你可答应?” 张汝舟想都没想说道:“答应!答应!卑职答应!” 这时的李清照却想拒绝,柳水云看出她的意思,握住她的左手,示意她先接受,清照才没有说什么。 宋辉又道:“行刑后你即刻回家收拾准备,明日来交罚银!” 宋辉接着对堂下喊道:“来呀,带张汝舟下去受刑!” 两边的差役走出两人,架起张汝舟堂外执行臀杖去了,宋辉对清照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会有……” 清照抢话道:“三年的牢狱之灾!” 宋辉又道:“我向上面替你求过情,希望能网开一面,可是……” 清照拜谢道:“宋知府的好意,民妇感激不尽!或许,这就是我的命罢!” 宋辉表情黯然地说道:“这样,本官给你三天时间,你先回家收拾一些换洗的衣服被褥,三日后,你自行前来。” 清照道:“遵命!” 清照起身就要走出府衙,宋辉似乎想到什么,忙喊道:“且等一等!” 清照转过身来,宋辉摒退左右,然后说道:“词女在六部可有什么亲戚朋友?我是说,品阶在我之上的。” 李清照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一个人,说道:“先夫有个表弟,尝有书信来往,曾任秘书省正字,只是,自先夫去后,再无书信,不知他现在如何。” 宋辉问道:“哦?他叫什么?” 清照道:“綦崇礼。” 宋辉道:“綦崇礼?哎呀呀,天作之巧啊!我和他都是重和元年的进士,他现在任中书省中书舍人,你可修书与他,请他在刑部给你做个保,说不定可以免去你的牢狱之苦!” 清照和水云对视一眼,兴奋地一同跪谢道:“多谢宋知府的恩情!” 宋辉走下大堂,扶起她俩,笑道:“哎,何须如此!何须如此!” 宋辉又说道:“这样吧,你就在这里用主簿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写,写好后,我派人送去!” 清照点了点头,便坐到主簿位子上,水云研墨,清照很快就写好一封书信,宋辉亲自用牛皮信封封好,唤了一个公人进来,特意交代好后,公人领命而去。 宋辉又道:“二位可先回去,一有回信我即刻派人通知你们!” 清照和水云又磕了个头,离开了府衙。 张府中,张汝舟趴在一张竹床上,“哎哟、哎哟”地嚎叫着,他裤子褪到膝盖处,,一个丫鬟捧着一小罐子药,另一个丫鬟在给他已被打烂的屁股涂药。 “疼疼疼!”小丫鬟没把握好力度,把他弄得疼得龇牙咧嘴,张汝舟一个反手使劲儿打在丫鬟的屁股上,吼道,“你他娘的就不能轻点儿?!” 小丫鬟吓得躲避不及摔倒在地,一边儿的吴狗儿一脚揣在她的腹部,他还恶狠狠地骂道:“我把你个没用的!” 吴狗儿指着门外一个小丫鬟道:“你,过来给员外涂药!” 外面的小丫头一步一步挪过去,心惊胆战地给张汝舟涂药。 吴狗儿弯下腰对张汝舟说道:“员外,这顿打您不能白挨啊!咱可不能放过那个李清照!” 张汝舟道:“放过她?哼!我要让她臭声远播!” 张汝舟一把揪住他耳朵嘀咕了几句,就见吴狗儿渐渐露出一脸的阴笑。 当日未时刚过,吴狗儿就把附近爱扯闲话、搬弄是非的老年妇女们召集在一起,给她们每人二十贯钱,命他们去到临安的大街小巷,散布李清照闹义绝的消息,并要她们添油加醋,把李清照说成是一个不守妇道、见异思迁的淫妇……吴狗儿还诓骗她们道:“这只是一半的钱,完事后,还有一半的钱!” 金钱诱惑下,这些原本就毫无底线、毫无做人原则的长舌妇们,极尽所能地施展着她们造谣生事、以讹传讹的本事!一天后,整个临安到处流传着能置李清照于死地的是是非非…… 两天后的晌午,在李宅的堂屋里,柳水云看菱儿和香娘学苏绣,李清照在里间躺着休息。外面田伯回禀道:“禀夫人,有府衙的公人来传话。” 李清照走出堂屋,果然看到田伯身后站着三名公人,其中一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说道:“小的领知府的命,这里有书信一封!” 李清照接过书信,看到封面上写着“贤嫂李清照启”,她拆开信封抽出信瓤,信中,綦崇礼先是表示了对表兄赵明诚去世的悲痛,又说了几句对她这个嫂子的挂念,最后,才说明他已在刑部为她作保求情,刑部侍郎看在綦崇礼的眠免去她三年牢狱,只需象征性地在监狱里待上九日即可,且已修书一封寄给宋辉,让她大可放心。 那公人又道:“张汝舟已离开临安,有我们的兄弟押着前往柳州!另有送来罚没张汝舟的三千贯钱,现交割于您,请点数点数!若数目无误,须得您在交割单上签字画押!” 说着,另两位公人把抬着的一个箱子放地上,打开后,里边是满满一箱制钱。 清照看都没看就说道:“不用点数!” 她接过交割单回到屋里签了字画了押。清照把交割单交还后,招田伯过来,悄声嘱咐了他几句话,只见田伯从箱子里分三次拿出十五贯钱给三位公人,清照说道:“辛苦三位!这点钱别嫌少,拿去喝点儿好酒!” 他们三人相互看看,都没敢接,还是柳水云走出来笑道:“请收下吧!我和你们宋知府也算是熟人!只要你们不往外说,没人知道的” 打头的说道:“您既这样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罢!” 三人收下钱临走时,那公人又道:“我们知府还交待下来,请您今日正午后就去府衙,牢里腌臜,多带些换洗的衣服和被褥。” 说完,三人回了府衙。 午后,水云安排了一辆马车,和香娘陪着清照前往府衙,菱儿和田伯也要去,因车里装有两套被褥和几套衣服,坐不下那么多人,水云劝她俩道:“我和香娘从府衙直接回醉红阁,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去那么多人作甚?” 菱儿、田伯只得作罢。看着马车远去,两人关上了大门。只是,她们都没注意到,周围正有一群人往李府围过来…… 按规定,无关人员不准进入监牢,因此,水云和香娘未能陪着进去,清照在宋辉陪同下,一个公人为她抱着被褥,另一个公人给她提着包有衣服的包裹,进了女监。她才踏进去一步,就觉得五脏不和、胃内如沸,清照强忍着,才不至于吐出来——牢里处处都是和着月水和尿液的秽物,其内污浊刺鼻、臭气熏天,眼睛过处,实在的腌臜不堪! 不过,李清照“入住”的是最里面一间有窗户的“单人”牢房,宋辉下令提前一天把这间的犯人分关出去,又命人打扫几遍后,又用香连续熏上一天一夜,才使得那股子臭味儿减淡许多,这算是李清照照顾有加了。此外,宋辉还特意叮嘱女牢头,一日三餐务必好生伺候,便桶务必随时清理。 牢里有些老年犯人,有些身染疾病的犯人,也有些受欺负挨了揍的,故而,有人无助地哭嚎,有人疼痛地呻吟,有人咒骂叫屈,也有人抱怨无人前来探视。清照为图清净,从包裹中拿出《新唐书》来读,也算是消遣打发时间。 只是,以为一切顺利的清照还不知道,外面的谣言早就瘟疫似的传进了监牢中,因为,看守她的女牢头,就是吴狗儿雇来散播谣言的长舌妇之一! 清照入狱的前两天,女牢头因惧怕知府会时不时地下来诘责,真就给清照准时准点儿地送来三餐,只要清照用过便桶,她就立刻更换一个干净的。但她不知道清照只有九天的刑期,还当和其他犯人一样住个三年五载,所以,到第三天,女牢头见知府并未来探视清照,便开始慢待起来。早饭还准点儿,只是,午饭将近申时才送来,而且,这天午饭不似前几日的三个菜两个馒头或一碗米饭,外加一碗汤,这天的竟只有一碗菜,菜上也只有一个脏兮兮的馒头,至于“汤”,则是半碗漂着两片青菜叶的清水…… 清照不知何故,问她道:“今日昼食怎么只有这点儿,还是现在才送来!” 那牢头忽然翻脸骂道:“我把你个瞎眼的!也不看看此处是什么地方!做主的是谁!” 她踢了饭碗一脚,馒头滚到地上,接着说道:“我想得着就给你送饭菜,想不着就不送!我送来什么你就给我吃什么!你若不吃,那就给我在这里饿着!” 清照陡然间怒火冲天道:“你……把你家宋知府请来!我倒要问问他这其中的缘故!” 女牢头又说道:“嫌饭菜不好是吧?那就别吃!”她抓起饭碗丢到对面牢里,那几个犯人见到,都疯子一般拼命去争抢。 女牢头继续说道:“就凭你,还想和宋知府论理?!呸!趁早死了这个心吧你就!” 说完,她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李清照…… 再看李府中,菱儿和田伯刚插上门闩,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到大,一直到听起来就在门口,两人不禁好奇地透过门缝往外瞧。 这一瞧,就把个菱儿和田伯惊到了——外边不知因何围来一大群人,黑压压少说也有两三百号,最前面的是两个白发老头儿,田伯认得他们,一个是南城七十多岁的吴举人,一个是北城六十多岁的钱秀才,此二人曾因孝道受过徽宗皇帝的嘉奖,因此,在临安极富名望! 吴举人大呼道:“张李氏,你出来!” 钱秀才也喊道:“张李氏,你给我滚出来!” 田伯虽然不知他们为何会这般粗鄙无礼,但猜到肯定没好事,就没敢开门,只隔着门冲外回道:“我们夫人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 吴举人又道:“有什么事和你说不着!快叫李清照滚出来!” 钱秀才也道:“对,快叫李清照滚出来!否则,我们就闯进去!” 菱儿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老妇扯着嗓子叫道:“李清照做下伤风败俗的丑事,我们要惩罚她!” 菱儿还嘴道:“你胡说什么!你才做下了伤风败俗的丑事!” 田伯作势就要开门冲出去,菱儿赶忙拉住他,田伯只好冲门外骂道:“我把你个啖狗粪的东西!你不得好死!” 一个好像年轻点儿的男人喊道:“跟他啰嗦什么!撞开门,冲进去!” 这人边喊边开始砸门,随之,其他人也加入其中,很快,大门就被撞得开始晃动。菱儿不知如何是好,吓得站都站不稳,还是田伯老道,他跑去后院里,抱来几根粗木头抵住大门。 “这也撑不了多久,姑娘,快拿个主意吧!”田伯急道。 菱儿道:“你在这里守会儿,我去后门看看!” 菱儿跑到后门,从门缝看到外面没人,又跑到正门对田伯说道:“后门没人,我去收拾收拾,咱们逃命要紧!” 田伯点点头,诈喊道:“姑娘,你别拦我,我……我手上有刀,我豁出这老命和那些个王八蛋拼了!” 菱儿跑到里屋把清照和田伯,以及她自己的衣物,拣重要的收拾进一个包袱里,又从那三千贯钱的箱子里拿出十几贯钱,又跑到杂物间,搬了一个长凳放到房梁下方,菱儿踩着凳子,从房梁上取下一个黄花梨的盒子——是之前柳水云给的那一盒珠宝首饰——也塞进包袱内,然后跑到院子里,给田伯使个手势,田伯一边装着样子继续对外扯嗓子咒骂,一边慢慢退到后门处,打开门和菱儿逃了出去。 路上,菱儿、田伯跑得实在太累了,就蹲在一个巷子的犄角旮旯处暂歇,菱儿怒道:“这定是那张贼使的奸计!利用那些人败坏夫人的名声!” 田伯道:“我说菱儿姑娘,且莫说这些罢,你看咱这家是没了,再走下去,何以落脚啊?” 菱儿亦愁眉苦脸地说道:“是啊!只怕这临安城无有你我落脚之处!” 田伯问道:“诶,我倒有个去处!我以前的家主在临安城外十里的郊外有一处外宅,咱们莫如去那里暂住几日,待夫人出狱后,再作打算!” 菱儿道:“那就这样罢!” 说完,两人趁那帮子没追上,逃出了临安城。 可怜的李宅,被钱、吴两个老畜生等无知百姓里里外外拆了个干净!莫说那一箱子罚没张汝舟的钱,就是桌椅茶几等物,都被洗劫一空!更有几个混入其中的地痞、流氓,经女墙爬上屋顶,把瓦片几乎一片一片掀开,以寻找众人心中莫须有的宝物,结果,一个没当心,几人把房顶踩出几个洞,摔了下去……其他人,也就个把时辰,,整座宅院完全成一堆废墟…… 作者:重楼引 想学吉他?想看更多精彩弹唱?想知道更多吉他弹奏技巧?赶快关注我们,进入《吉他之家》,这里的精彩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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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9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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